醫者仁心：無國界醫生香港總干事溫達德專訪

 溫達德(Dick van der Tak)無國界醫生香港辦事處總干事

     溫達德先生畢業于荷蘭格羅寧根大學(University of Groningen)，修讀社會經濟法律。1994年加入無國界醫生，先后于盧旺達、扎伊爾(現為剛果民主共和國)、阿富汗等地參與救援工作。2003年出任無國界醫生香港辦事處總干事至今，負責統籌辦事處的工作，包括于香港和亞洲地區籌募經費、招募志愿人員和提高公眾對人道救援工作的認識。

《AMOUR 善品》(以下簡稱A)
A: 無國界醫生一直堅持獨立不偏的國際人道主義原則，這對組織活動的開展，尤其是戰亂地區的救援活動有著怎樣的影響？

Dick van der Tak: 在無國界醫生內部，我們通常從兩方面來看待獨立原則。首先，無國界醫生是一個獨立的人道救援組織，不會與任何政治、宗教或是經濟勢力聯系在一起。此外，我們必須保持財政的獨立性。財政的獨立意味著我們要保證80%以上的資金來自于個人捐款，以此確保項目運作的自主性和自由度。作為一個人道救援組織，獨立原則對我們而言十分重要。正如前面所提及的，我們不參與任何政治勢力，尤其是好戰政黨，因為一旦人們認為我們是有政治立場的非獨立組織，安全隱患就會接踵而來。無國界醫生有上千名國際工作人員在全球各地開展行動，保證他們的人身安全是我們的首要關注點。
     以伊拉克為例，我們都知道在那里長期處于武裝沖突之中，有很多的爭斗不時發生。同時有很多的非政府組織(Non-governmental organization, NGO)在伊拉克工作，其中一些受美國基金支持。在戰爭時期，伊拉克當地人民往往將他們視為武裝機器的組成部分。因此，在伊拉克的救援項目，無國界醫生不會接受任何來自美國基金的資助。假如我們接受了，將無法保證我們的獨立性，進而導致安全危機。

A: 無國界醫生因迅速有效的國際醫療救助在1999年獲得諾貝爾和平獎。如何確保第一時間抵達現場并在當地環境下達成高效救護行動？

Dick van der Tak: 關于這個問題可以從兩方面來看。我認為無國界醫生的高效率行動首先是因為很好地銜接了醫療和后勤兩方面的工作。在過去38年的經驗中，我們認識到如果想要提供高效率的緊急救援，僅僅依靠醫療團隊是不夠的，還需要強大的后勤供應，從根本上保障醫護人員的工作。因此，無國界醫生建立了良好的醫療系統和完備的后勤物流體系，這樣我們就能夠在世界范圍內提供高效的人道援助。另一方面，也正是與第一個問題相呼應，無國界醫生在財政上的獨立性促成了我們的高效行動力。我們至少有80%的捐款來自個人，他們對無國界醫生的支持使得我們總有資金在危難發生的第一時間調撥到位，免去了向政府提交計劃書以取得許可和撥款的程序。大量個人資助者的資金援助不僅保證了無國界醫生的獨立性，也大大提高了救援行動的反應速度。

A: 在您多年的國際救援工作中，感觸最深的行動是哪一次？這對您后來的工作有怎樣的影響？

Dick van der Tak: 每當人們提及這個問題，我總會想到很多。我已經為無國界醫生工作了超過15年，去過全世界的很多地方，也在一些國家工作過。要定義哪一次行動或是哪一次事件最讓人印象深刻，這非常的困難。在回想所有我曾到達過的那些戰火喧囂、危機重重的地區時，當地的人民始終是銘記在腦海中難以忘懷的影像。很久之前促使我決定加入無國界醫生的一個重要原因，就是因為它作為一個醫療組織會給人們提供良好的醫療救助，保護生命。最令我印象深刻的是看到在很多國家和地區，人們遭遇危難困苦，忍受貧窮和脆弱，但他們依然能夠維護自己的尊嚴，保持一顆溫暖的心，去奮斗去分享，從不放棄希望。這給了我很大的鼓舞。
     我可以給你舉個例子，那是很早以前我剛剛開始為無國界醫生工作的時候。1994年我被派往非洲國家盧旺達，當時那里正在進行一場戰爭，導致了盧旺達種族大屠殺，成千上萬的民眾被迫離開家園到附近國家的難民營尋求庇護。我在難民聚集地之一的扎伊爾，也就是現在的剛果民主共和國，擔任項目統籌，親眼目睹了難民營中的眾多受難者。我清晰記得我們作為一個醫療人道救援組織在當地工作中所受到的巨大挑戰。當時很重要的一項任務是評估他們在難民營中是否得到所需的醫療援助，是否得到寄居的場所、食物、飲水等等生活保障，以及獲知他們最大的困難和需要。這些都給我留下了難以磨滅的記憶。

A: 無國界醫生在香港和大陸的主要任務是什么？目前有沒有新的項目在籌建中？

Dick van der Tak: 無國界醫生在香港和中國大陸地區的任務不盡相同。但無論在任何地方，我們的首要使命都是為危機中的人們提供救助，履行一個醫療人道救援組織應盡的職責。這也正是無國界醫生在中國大陸的關注焦點。比如我們在四川地震以及艾滋病防治上所做的努力，我們試圖讓大家了解到這些危機中人群的需要。香港辦事處的一個重要職能就是支援我們在前線的項目。如果無國界醫生要運作在中國以及世界其它國家或地區的項目，資金是必需的。因此我們在香港籌募資金，并且招收醫生、護士和非醫療志愿人員。我們來到中國，非常有意義的一點是看看是否有人愿意加入到無國界醫生的工作中。關于在中國的新項目，我可以肯定的說，目前還沒有這方面的計劃。我們現在仍在繼續四川地震災區的精神健康服務，同時在廣西南寧也有一個艾滋病綜合關懷治療項目。我們曾試圖在內蒙古進行結核病耐藥性的治療項目，但最終沒有成行。

A: 您如何看待無國界醫生在中國的發展進程？

Dick van der Tak: 我們很高興能夠在中國得到發展，盡管內蒙古的項目實施有一些挫折，但總體上無國界醫生仍然取得了一定的進步。我們可以看到，中國作為一個崛起中的國家，世界影響力已經越來越大，特別是在一些非洲國家。無國界醫生在非洲以及世界其它地區有很長一段時間的工作經歷，我們十分榮幸可以與中國公眾分享這些醫療服務經驗，同時也希望和中國政府在項目執行上有更多的討論與合作，這將是未來值得期待的工作重點。此外，我們也非常期待中國會有越來越多的志愿人員參與到無國界醫生的海外救援活動中去，尤其是醫生、護士等醫務人員。我想要補充的一點是，四川地震后政府部門的快速反應給我們留下了深刻印象，更重要的是有無數的普通民眾自愿來到災區加入救援工作，這種志愿精神非常鼓舞人心，也是我們作為人道救援組織不可或缺的動力支柱。我們的廣州辦公室就有很多學生主動前來擔任辦公室義工，幫助無國界醫生的活動順利運轉。我為中國當下強大的精神動力感到由衷欣喜。

A: 與在其他國家相比，您認為無國界醫生在中國開展醫療救護工作具有哪些優勢以及必須面對的困難？

Dick van der Tak: 我首先來談一談無國界醫生在中國工作中所面臨的困難。眾所周知，中國地域遼闊、人口眾多，然而廣大范圍往往會減慢救助工作展開的速率。需要經歷很多的程序，會見很多的人，并且對無國界醫生這種國際性組織來說，有時很難找到正確的對話人及決策方。因此雖然我們希望加快行動速度，以救治更多的生命，卻時常會受到一些因素的影響。另外一方面，比如在艾滋病治療工作中，我們很難獲得療效較好的藥物。當然中國是一個生產大國，出品不少好的藥物。但是無國界醫生通過全球范圍的艾滋病治療積累了豐厚且有效的經驗，發展出一整套的治療標準，這其中的一些藥物目前在中國還難以尋覓，或是價格太過昂貴，同時藥品的進口也是一個不小的困難。這些都為我們提供盡可能好的醫療服務帶來困擾。
     關于在中國工作的優勢方面，首先最令我們深感愉快的是無需顧慮安全問題。相比無國界醫生在戰爭區域的救援經歷，中國祥和安寧的環境和良好的治理使我們的工作較易進行，這對我們來說已是極大的幸運。此外，中國有非常豐富的專家和技術資源可供借鑒，特別是在醫學治療方面。比如對于瘧疾病癥的治療，這種疾病對5歲以下的兒童尤其具有致命性，無國界醫生每年都要治療成千上萬的瘧疾患者，而目前最有效的藥物就是由中國專家研制的青蒿素。能夠與這些醫學科研機構以及專家們接觸，對我們而言具有非凡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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